第69章 第 69 章(2/2)
可楚年却毫无情绪,说话慢吞吞,“你不给钱,我就去……告状。”
那少年怒了,踹了他一脚,“你告状,你到哪去告状,今天你就别想走出这里!”
“这里王妃近,我大声叫喊……他能听到。你别忘了……我们为什么……进王府。”楚年说话十分缓慢,可却条理清晰,一下就震住了满场没见识的少年。
他们这群远离京城的落魄宗族,之所以齐聚于此,正是因为即将登基的长安王执意娶个男人,还不愿纳妾,大臣为长远考虑,才提前准备过继一事。
他们常常在王妃院子边上玩耍,不免有另辟蹊径,博得王妃好感的念头。不过那位从未露面,众人也歇了这个心思,可若在他面前留下恶感,是断断不值得的。
众人冷冷看了楚年几眼,“下次再教训你。”
留在原地的楚年,直到所有人离开,才甩了甩袖子,一颗黄豆大小的东珠咕噜噜滚落到地上。
他眼里慢悠悠捡起,细细打量片刻,才满意的收回怀中。
虽然先帝对其他皇族不甚客气,削的削贬得贬,大多数都只是表面富足,内里空虚。
可家境殷实些的,也会在自家小辈靴子上绣些东珠宝石,以示宠爱,就算了丢了一两个,也只当孩子顽皮弄掉了。
可这些人鞋子上一颗东珠,却足够楚年吃喝三月。
迁西王早已落魄,王妃去得早,等王爷走了,家中就只剩楚年一人,却要养活奶妈厨娘一大伙人。这次千里迢迢上京,还是杀了一头猪,两头牛才凑够了盘缠,若非不能抗旨,他是绝不会来掺和这趟浑水的。
不管是迁西王府,还是礼部造册的官吏,还有其他皇族字辈都不觉得他能入选。
便不看他那寒酸窘迫的打扮,还有一口带着口音的官话,光是为了大宁的牌面,也不会选一个说话都不利索的人。
更何况迁西王府建在瘴气弥漫,毒虫纵横的大山里,一路上他不知被多少人嫌弃满身蛮荒,毫无教养。
楚年也有自知之明,这次入京,一是见见世面,二是买些适合山地的种子回去种着,过去十二年日日吃蘑菇,他实在是腻了。
坐在院子的江迟暮支着下巴若有所思,他的听力灵敏,自然能听到不远处的闹剧,那个最聪明的小子,看起来倒是有点意思。
财迷嘛……引他过来容易得很。
第二日一早,江迟暮便要闹着放风筝,院中这点地方自然不够活动,可主子执意,下人只得顺着他,偏偏王妃放风筝不说,还嫌弃风筝丑,要自己装饰。
要说王妃怎么之前是京中知名的纨绔,他装饰的东西可都是金饰,宝石啊……
一群人看的心口抽搐,可也不敢阻止。
挂了一堆花里胡哨东西的风筝,在天上飞了没片刻,就摔在院外的树上了,风筝破了不说,上面的东西更丢了大半。
满院的下人都跑出去找了,到最后也只找回□□成。
这夜,江迟暮坐在院中等到月上中天,终于听到一串微弱的脚步。
十一二岁的少年本就没长个子,更何况楚年瘦弱,他早学会了如何让自己不被别人发现,在山中找蘑菇的经验让他眼神极好,毕竟经常天不亮就要出发,没过多久,他在一片土中看到一点微弱亮光,剥开土,一块翠绿的碧玺正闪闪发光。
楚年并未声张,揣进怀里离开了。
可第二日还没睡醒,他就被粗暴拽出被窝,摔到地上,与他同住一屋少年带着人翻找他的衣服包裹,信誓旦旦道:“昨日夜晚楚年鬼鬼祟祟出门,回来时像是藏着什么东西,他一定偷了王妃的东西!”
没过多久,床底果然翻出一个包裹,不仅有一块成色极好的碧玺,一粒圆溜溜的东珠也滚落出来。
那少年道:“十六弟昨日还说自己靴上的装饰丢了,现在看他是被楚年顺走了,这人就是个惯偷!”
没过多久,楚年就被压到江迟暮面前。
举报他的少年显然是打定主意借此上位,开始大肆诋毁楚年,却没想到坐在上首的江迟暮却言笑晏晏,丝毫没有愤怒之色。
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楚年,“你过来。”
即使被满院人紧紧盯着,楚年脸上却没有丝毫畏惧之色,不卑不亢行礼,说话慢吞吞的,“见过,王妃。”
江迟暮把玩着手里的碧玺,问他:“他们说你偷东西,你认不认?”
楚年摇头,“我没有。我昨晚捡到……想要,今日归还。”
楚年这话还真不是作假,他心里有数,与其冒险得罪贵人,不如用这东西博个赏钱,万一能被王妃赏识更是锦上添花,如此想法的不只有他一人,昨夜半夜去找失物的宗族少年多了,都想着趁此机会出头。
江迟暮淡淡打量他几眼,突然展颜一笑,将碧玺丢到他怀里,“成,我信你,这东西便赏你了。”
一时满院人都惊呆了,跟着楚年一起来的少年更是大声反驳,“他明明是花言巧语,狡辩!”
楚年脸上也出现一点惊讶,不过很快就收回表情,慢吞吞道:“多谢王妃。”
江迟暮挑眉,“你不开心吗?”
楚年面无表情,“开心。”
江迟暮这下是真觉得这孩子有点意思,他瞥了一眼团圆,“把闲人带下去,我想和这孩子聊聊。”
团圆有些犹豫,但想想一个孩子能翻出什么风浪,还是带着大部分下人出去了,只有院角站着守卫。
其他人一走,楚年就慢吞吞道:“夫人,想让我……做何事?”
江迟暮笑了,“你觉得自己能帮我什么?”
楚年抬眼看了看院角的守卫,低下头,“楚年……不知。”
这孩子聪明的让江迟暮有些惊讶,他显然已经发现了江迟暮的处境,仅凭这点他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。
江迟暮没表现出什么,挑眉道:“你是哪家的孩子,为什么那些人要欺负你?”
“家父是,迁西王。”
后一个问题他没有回答,可江迟暮大概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,无非是他的家世和他慢吞吞的吐字。
迁西王是楚宁安他爹的长兄,从小就神情木讷,愚钝不堪,建元帝觉得他痴症,从小就不待见他,他在众兄弟间也是最没存在感的,等一到年龄,建元帝就把他就打发到鸟不拉屎的山里了,后来又赶上楚宁安他爹处理几个不安分的王爷,被波及夺了俸禄,降了品级。
仔细算算,楚年是迁西王老来得子,而且是生出来没几年就撒手人寰了。
他问:“老王爷其他孩子呢?况且他建府也该带些家当,你怎么这么艰难?”
楚年慢吞吞道:“路上,三个大哥被蛇咬死了……后来,山匪抢钱……等我爹走了,家中便是,家徒四壁。”
“……”江迟暮没想到人能倒霉到这个地步。
“那你们是如何熬过这几年的?”
楚年眨了眨眼,“山里养牛,养猪……下雨去山里,摘蘑菇,也能卖些钱。”
江迟暮看着他瘦小的身边,实在想象不出他穿行深山采蘑菇的样子。
他迟疑道:“据我所知,深山险绝,蛇虫横行,你这么点的孩子不怕遇到危险?”
“习惯了……就好,之前也被蛇咬,命大,治好了。”
江迟暮突然意识到什么,“你说话迟缓就是因为这个?”
他早就发觉楚年的语速很慢,断句也很频繁,就连动作和反应也总是慢几拍,虽然不是结巴,也有些异常。本以为是遗传了他爹,现在看来,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也不该是有病的样子。
楚年点点头,“嗯……醒来就,这样了。”
他个子只有江迟暮胸口高,整个人像是黑黑瘦瘦的小麻杆,脸上更是粗糙酡红,可眼睛却很亮,说到这些时脸上没有丝毫怨怼,反而淡然平静,一点也看不出经历过这些悲惨遭遇。
江迟暮突然揉了揉他的脑袋,“行了,都过去了,等你回家时,我给你点盘缠,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了。”
他自然没觉得楚宁安和大臣会选中说话都不利索的楚年,只想着让他回家能过的好些。
楚年却摇头,“不能白拿,我家的猪要出栏了,可以,卖钱。”
江迟暮挑了挑眉,“刚刚那人还说你拿他们的东珠。”
楚年极其认真道:“不一样,我给他们……擦鞋,拿些报酬。”
“你还挺有原则。”江迟暮笑了,挥了挥手,“行了,回去吧,有空再来找我聊天。”
他承认,他一开始打算利用这个脑子机灵的孩子逃出去,可现在他却突然不想了,自己逃出去,谁知道楚宁安会发什么疯,他不想波及这个倒霉了半辈子的小麻杆。
楚年却半天没动,然后他突然抬起头,慢吞吞又极其认真道:“你,想出去吗?我能帮你。”
江迟暮愣住了,“你怎么帮?”
“我会认蘑菇……”
楚年顿了顿,继续道:“我能把他们……迷昏。”
江迟暮脑袋突然浮现出上辈子听过的一句话……
红伞伞,白杆杆,吃了一起躺板板。
他表情复杂,“王府哪有蘑菇?而且……不会吃死人吧?”
楚年张了张嘴,似乎有些描述不清,他指了指天,“秋,要下雨了……我知道,让人晕的蘑菇。”
江迟暮抬头看了看有些萧瑟的天际,突然意识到,已经入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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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秋后,京中连着下了三场雨,院中长了些杂草与苔藓,团圆一早便在带着人清理。
江迟暮倚在屋檐下,扬声道:“团圆,让厨房煮锅姜汤给大家驱寒气。”
团圆喜笑颜开的道了声谢,“夫人最是体恤我们了,我这就去吩咐。”
既然要给所有下人煮姜汤,自然要用府中的大厨房,三口大锅架在灶上,嫩姜切丝,加上枸杞红枣人参,用红糖熬煮小半个时辰,再打进蛋花。
厨娘打了个哈欠,转身去院中清洗刀具,丝毫没注意窗边一个穿着灰衣的瘦小身影悄无声息的钻进厨房。
楚年手心攥着伞盖,他从小与这些东西打交道,没人比他知道哪种菌类能让人沾之即死,哪种能让人产生幻觉,哪种五毒无害,且味道鲜美异常。
不过即使如此,他还是小心翼翼又确定了一下手中的蘑菇种类,然后掐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,分别投进锅中。
瘦小灵巧的身影在厨娘进来的前一刻从窗户翻出厨房,厨娘拿着勺子搅了搅汤,然后便招呼人盛出,分发各院。
团圆在阴寒的秋雨里打了个哆嗦,好在手里的热汤驱散了寒意,她吸溜了一口,眼睛亮起来,“这姜汤怎么这么鲜?是放了什么东西啊……我等等要去问问厨房。”
她从小最讨厌辛辣,可这次却一口不剩的喝的干干净净,甚至还打算再去打一碗。
不过……
她忽而迷茫的揉了揉眼睛,“小雅,为什么有两个你……”
“不对……是八个……九个你,围着我跳舞?”
江迟暮将手里的碗推远了些,看着院中脱衣服跳舞的,旱地游泳的,大步在墙角转圈的,手拉手爬树的,还有抱着门柱亲亲热热的,心情复杂……
幸好楚年没什么坏心思,他要是真用这东西干啥坏事,那还了得?
惊讶归惊讶,楚年说这种蘑菇效力不久,他得赶快逃出去。
一刻钟后,江迟暮已经在出城的马匹上了,他打算先去天星台。
不管参商在不在那里,他都相信……他不会死。
他垂了垂眸,唇间无声吐出两个字——
星官。
毕竟,自己可是他唯一的信徒,一个神祇,怎么会这样死掉?
到了山下,便要江迟暮快步朝上走去,没过片刻就见到了寒星寺。
往日香火旺盛的古刹此时却清冷的可怕,建筑上都覆盖着一层有如实质的黑雾,那颗直冲云霄的合欢树,再无往日枝繁叶茂,整个树冠都被红色的命线紧紧缠绕着,躁动不安。
江迟暮还没反应过来,就见本缠在树上的命线突然抖动起来,然后疯了似的朝他涌来,速度之快让空气都猎猎作响。
江迟暮脸色一变,扭头就朝山上跑去,鬼知道被那东西缠上会发生什么。
直到现在他才不得不确信,他绝对有碧玉奴血脉,而且比之前强了不知道多少,毕竟换一个月之前的自己,绝不可能在山路上狂奔,还能将迅如风雷的命线甩在身后。
不过越接近天星台。他脸色就越难看。
这些命线越接近天星台就越粗壮凝实,速度也越来越快,江迟暮好几次都被命线缠住了脚腕,尽管很快就能挣脱开来,可身上却不免伤痕累累。
更让人绝望的是……
天星台就在不远处,那座漆黑朽败的黑塔沉默屹立在山巅,可此时黑塔却被黑魇围绕,那魇浓到遮天蔽日,即使还没靠近天星台,眼前就陷入一片漆黑,看不清前路。
江迟暮一个迟疑,身后穷追不舍的命线就如跗骨之蛆缠绕住他,仅仅呼吸瞬间,视野就淹没在一片血红之中,那红还在不断加重,难以想象到底有多少命线包围着他。
江迟暮想撞开命线,可那些命线在接触到他的一瞬间就顺着皮肤,钻入身体,沿着经络朝骨骼蔓延。
好痛……
江迟暮疼的几乎落泪,用力撕扯钻入身体的命线,可拽开一把还有更多,更何况许多命线已经钻入骨骼扎根。
他忽然明白了这些命线想做什么。
……他们想要扎根进他的身体,以骨骼为巢穴。
视野被鲜红占领,身体痛到麻木,被束缚的难以动作,他挣扎的动作也越来越微弱。
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?
参商说这叫命线,可这成千上万条,到底是谁的命,这些东西为什么又要选择他的骨骼蔓生……
这些问题看来都找不到答案了,他忽而有些后悔,后悔没好好和楚宁安聊一次,后悔没见到参商。
就在他呼吸渐渐微弱时,紧紧缠绕在身上的命线忽而一顿,然后疯狂颤抖起来,这东西都缠在他身体里,抖起来最疼的是江迟暮。
他本都麻木的痛觉突然被唤醒,眼泪止不住的流,眼前冒白光,恨不得当场晕过去。
他咬了咬舌尖,强打起精神,艰难的低下头,果然不是错觉,这些命线正极其缓慢的退出他的身体,只是速度慢的几近于无,看起来极其不情愿。
这感觉无异于慢刀子割肉,江迟暮头晕眼花,选择长痛不如短痛。
他艰难的移动手指,拽起一把命线,用力一扯,命线根根断裂,这些命线像是虚弱了很多,没有之前坚韧,能够轻易扯下。
他忽而察觉到生的希望,咬着牙一点点拽断自己身上的命线,疼的觉得全身骨头都不是自己的了。
虽然进度缓慢,可只要他坚持的够久,一定能把这些都扯掉的。
他还在这暗暗给自己打气,可却忽然察觉到不远处有一个声音,那声音出现的一瞬间,本不情不愿退出他身体的命线,忽然像是老鼠见了耗子,疯狂的朝外蠕动。
可一切都迟了。
江迟暮眼前忽而闪过一片白光,视野骤然亮起来,他痛的眼泪直流,慢慢睁开眼。
碎裂纷飞的红色命线里,黑魇翻滚,碧色裙角猎猎作响。
戴着银钗的女人单手扯着一把命线,方才张牙舞爪的命线,在她手里乖得像一只绵羊,软弱又纤细。
她漠然垂眼看着倒在地上的江迟暮,或许也没有看他,因为那双与江迟暮如出一辙的碧眼,幽深冰冷的空无一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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