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4章 今学遗憾退场(2/2)
“你不是有淇园吗。”刘珪冷笑,经年杀伐血已经冷透,仅存一点亲情不知埋没在哪里。
“下大势若在袁,贪犯大不智,下大势若在曹,岂不闻虞师晋师灭阳夏哉?与袁氏结秦晋下尽知,曹操岂能相容,贪郑利弃旧盟,此秦所以屈西垂之根也。”
刘琰借两个历史典故事,其一是唇亡齿寒,袁家现在没到覆灭的时候,现在就帮曹操早零,退一步真到了覆灭的时候更不能帮着曹操。
其二是秦晋交恶,当时秦晋征伐郑国,秦国贪图郑国利益,选择背弃盟约帮助郑国,导致弱秦与强晋交战,秦国战败吃了大亏,此后上百年都被晋国压制缓不过来。
“秦国统一华夏。”刘珪讲话不带任何感情。
刘琰想不通夺取幽南二郡有什么实际意义,就算拿下冀州临近几个郡,实力也不会迅速壮大,袁家再瘦也是庞然大物,刘珪打不起消耗战。
即使他日灭亡还有个更强大的曹操,曹操平定北方后,不会容许刘珪存在,你看不出来,手底下那帮将领也看不出来?
不可能看不出来,看出来还要写信通知开战是什么意思?开战干嘛要通知?来之前就在思考背后隐藏目的,琢磨着通过当面对话能发现些蛛丝马迹。
奈何人家刘珪不给机会,始终冷着脸看不出心里活动,感情牌没用讲道理也不通,这就得换个角度思考,不是讲不通是没讲对。
刘琰咬牙发了狠,有些话不讲不行了:“幽州贫瘠不构成威胁,能不耗一钱挡住北方蛮族骚扰,英雄志在下故而暂时能容。”
“与袁氏合力抗敌相互信任,拜领侯爵子嗣有依,兄长与曹操可有羁绊?”
“即便得了冀州,兄长与曹操相争可有胜算?不胜斗之何益?斗之必生仇怨,彼时和谈可有把握得利?即便得利,仇雠已结又能安稳几时?”
“若袁氏不存必退幽南,惶惶丧家犬兄长翻手可擒,此刻翻脸不如彼时献与曹操。”
刘琰完趴伏在地不再言语。
刘珪嘴角微皱,紧紧握住手里茶杯仿佛要攥出水来,过去半响才幽幽开口:“为兄舍不得你呀。”
刘琰似乎抓住什么,微微抬头余光盯着刘珪:“妹无甚本事,公卿傍身内朝宿宦,士族一体草蛇灰线,曹操动不得,任谁轻易动不得。”
任谁两个字听的刘珪眼光微微闪烁,刘琰膝行更进一步:“关中弘农,颍川河内,汹汹下究竟谁主沉浮,兄长当知未必明面那般。”
“你与司马公很熟吗?”刘珪放下宝剑,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。
“他该称兄长一声大舅。”刘琰撒谎脸不红心不跳。
刘珪虚空摆手表示不屑:“莫欺我,老匹夫只想收你入门,他对你的信仰更有欲望。”
刘琰抬起头望向远方,心里一阵纠结酸楚:“哪还有什么信仰,污水沟里泡久了臭入骨髓。”
“饿了吧,先吃饭。”刘珪总算露出和善:“你长大了。”
卑微态度和亲情纽带可以诱导普通人,巧舌如簧和利益诱惑能打动掌权者,而对于冷酷无情,只相信铁与血的军阀,只靠以上两种方法都无法干扰他的真实意图。
晚饭时全家人都在,刘琰借着嫂子给婴儿喂奶的机会,装作无意间的样子出,要把幽南二郡一半的赋税作为礼物送给刘珪的长子,不止今年,今后每年都如此。
不知道是因为婴儿的关系,还是刘琰提议的原因,刘珪心情变得大好席间破例喝起酒来。刘琰趁机想在幽州招募些乌桓鲜卑。
刘珪大手一挥答应下来,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不干扰,等到第二酒醒发现刘琰已经离去,是要看望老师应劭,只留下已经盖好幽州刺史印信的契约。
现在应劭是幽州经学祭酒,主持整个幽州官学,本来这个职位属于邴原,但邴原更喜欢闷头作学问,所以推荐应劭来主持。
老人家到了幽州之后越来越喜欢胡床了,甚至连马扎也爱不释手,马扎在这个时代叫做“交椅”,东西不大又轻便,折叠起来夹在腋下就走,到哪里都能随时方便休息。
知道刘琰来拜望,应劭特意没去官学坐班,尽管师生两人分别多年,甫一见面还是老样子,一个高坐胡床面无表情,一个跪在下方的恭顺垂头。
“学生叫老师失望了。”刘琰讲述了分别以来种种经历,声音很轻没有一点儿隐瞒。
“无妨,能思考就好。”应劭板着脸看不出喜怒哀乐。
“恩师,人为什么要思考?”
“思辨以明故。”
“如何思辨?”
“形而上学。”
“我曾经知道,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不知道了,我很茫然,我不知道这一切有什么意义。”
刘琰痛苦失声,得到之后才明白失去,本想找回失去,却放不下得到,经年纠结始终没能得到答案,还越来越迷惘。
夏木参微风扫叶,骄阳似火蚕鸣断续,活在现实必须接受残酷,曾经过去就是曾经,留恋过去眼前便成为过去。
答案需要自己寻找,需要时间去经历,可能就在瞬间,可能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,可能找到了却不知道,可能以为找到了实际却没找到,最有可能穷尽一生永远找不到。
思考能得到答案,持之以恒的思考,人之所以为人,就是在于能够思考,独立的、超我的、不受外界干扰的思考。
事物一刻不停的在发展变化,某一阶段的结果因外部干扰而更改,但发展变化的动态进程不会改变。
人受限于能力,无法从超然的角度宏观看待这种变化,你以为处于宏观角度,其实是眼界不够,相对于真正的宏观,仍旧处于微观而不自知。
你明知道无法真正达到宏观角度,还是坚持如此看待事物,这就是所谓的辩证,既语言的艺术。在事物不断变化的进程中,为了保持自身逻辑始终严整,它不得不拘泥于言辞、推理、描述、概念,在层出不穷的抽象解释过程中,逐渐脱离实际。
对于如何思考,古人追求的是形而上学,透过现象找出本质,脱离现实,孤立的、片面的、静止的、以绝对的主观方式看待事物。
承认个体的无力和对于客观的无奈,从事物发展进程中抽出某一个片段,剥离客观影响进而找到事物本源,由外而内超脱本我,在忘我非我的心境中,由内而外进行思辨。
不错,你可以这就是瞎琢磨,事实本就如此,古人认为这才是饶本源——坚持独立思考,或者直接“执拗的瞎琢磨”,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就在于此。
不论是有意识的思考还是无意识的思考,他可以来自日常的生活积累,也可以出自偶发的灵光乍现;
不论知识就是力量或者我思故我在,思考本身就是意义,这就是答案,它就在那里,始终都在那,永远都会等你,这是唯一不会改变的事物。
应劭理解弟子心境,外界对此无法提供有效的帮助,只能露出苦笑:“胡床虽好却是异物。”
刘琰思考的问题很多,很杂乱,其中一个今必须要问,不需要答案,只是单纯想出来:“君使以礼,臣事以忠。诸夏之君无民与夷狄之君何如?”
这两句话断自《八佾》:人家季氏僭越那是因为你鲁定公本身有责任,统治者不尽本分就不要怪百姓造反,毫无节制放纵欲望导致民心失尽,那中国统治者还不如蛮夷。
“与其媚奥,不若媚灶。”应劭完突然老泪纵横不能自已,他羞愧,他懊恼,想堂堂正正的死去,却舍不得这幅皮囊,他堕落了,无可救药只剩悲哀。
原来大汉今学还剩师徒四人,眼看就要没落在自己手里,绝望中陈到送来了骆统,真是赋异禀的好苗子,师从应玚算作徒孙,自从收了这个好徒弟,侄子跟重获新生一样。
可是收了徒孙,今学多了一个人,这违背帘初和司马防的约定,因为那个约定今学才没有受到过度打扰,包括刘琰在内,都能够安然离开历史舞台。
幽州是应邵最后的落脚处,他已经无处可去,邴原的一封举荐信隐含着杀机,他最终选择了退让,来到昌平学门交出全部今学典籍。
此后教授的全是古学师法,这代表今学向古学彻底妥协,今学成为古学一个分支,经典密藏任由古学修改,重新编撰成书教授新徒。
面对残酷现实再有不甘又能怎样,应劭斗不过顶多是死,刘琰斗不过想死都是奢望,一切争斗都是枉然,苟延残喘总好过被人家彻底消灭。
良久过后应劭痛苦低头:“去看看休琏吧。”
应玚去青州北海和郑玄门人刘德论经,现在不在昌平,应璩正在书房在认真写书,站起身伸个懒腰才看到等在门口的刘琰。
“师兄别来无恙。”应璩站在面前规规矩矩施礼,他已经长大了,再不似从前那般喜欢缠着刘琰玩闹。
“贞良死节我没做到。”刘琰语气带着遗憾,带着惶惑。
应璩缓缓抬起头,眼中有铁语气坚定:“清白死直固前圣,体解未变心可惩?非闻而达,敏以求也。”
前一句话出自《离骚》,为脱离污秽坚持真理而殉道,是古代圣贤推崇的品质,初衷不会因为身体肢解而改变,难道心境会因为惩罚而改变吗?
后一句话出自《论语》,真理不是生下来就明白,需要勤奋地去追求。或者如此理解:真理需要通过实践去获得,哪怕穷尽一生精力,也要坚持不懈去追求。
刘琰直勾勾看向应璩,忽然感动到无以复加,抹去眼眶中的泪水深深作揖,心里有太多话想,最终却什么也没有。最近转码严重,让我们更有动力,更新更快,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。谢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