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2章 闲袖手再揭分晓(一)(2/2)
这话任平生听着很怪。
也许是因为他的语气有问题。
明明说“怀疑”“不信”,但他那些溢美之词,每一个字,都包含十分的肯定,二十分的诚挚,三十分的自信,一百分的真心!
他根本就是深信不疑,坚定到可以为之疯、为之狂、为之咣咣撞大墙的地步。
任平生眉头深锁,这小伙子让他很“为难”,明明是在夸赞自己的徒弟,做师父的理应觉得脸上有光,但是、但是!
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萦绕心头。
他看向李停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深究。
李停云大大方方,就坐着让他看,哪怕上下扫视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插进他的身体,他也面不改色心不跳,屹然不动安如山。
甚至还“有脸”追问:“怎么了吗?你觉得我有什么问题?是我这个人,还是我的话,哪里不对了?”
“……这倒没有。”任平生确实发现不了问题,马马虎虎放过他,不过,既然把话说到这里了,有件事他不得不提,这件事正关乎他此番来意:
“你知道么,你跟我徒弟,原本有段师徒缘分。”
“在你很小的时候,我就见过你,还给你留了一枚山鬼花钱作为信物。”
“但我不知你后来经历了什么,竟然走上邪魔歪道,一路走到今天这个地步。”
“看来你们缘分太浅,注定做不成师徒,甚至阴错阳差,一正一邪……”
“今后怕是只能做仇人了。”
“您……还记得?”李停云眼帘一抬,又垂下了,轻笑两声,说:“大概是我运气太差了,所以跟他错过一次,两次,好多次。”
“没关系,缘分浅就浅吧,我不在乎,反正我也不是很想跟他做师徒,我更想让他……”
“让他离我远点儿。用你们常说的一句话,就是‘道不同,不相为谋’,对吧?”
“对,”任平生极为肯定地说:“道不同,不相为谋。”
“但你刻意避开了我话里的重点,我更想知道的是,‘你后来经历了什么,竟然走上邪魔歪道,一路走到今天这个地步’,你避而不谈,这是为何?”
他不仅把他说过的话完完整整复述一遍,还特意加强语气,咬重字音,有点“咄咄逼人”的意味,李停云就算成心想要避重就轻,也避不开了。
直言道:“任宗主,你是我的前辈,出于某种原因,我可以尊重你。”
“但你凭什么认为,只要是你问出口的话,我就必须回答?”
“一般情况下,只有我‘逼问’别人的份,从没有人能反过来威胁到我。”
他冷声一笑:“即便在你面前,也是一样的。我想说什么,不想说什么,想做什么,不想做什么,都看我自己的意思,而不是别人的脸色。”
“哈哈哈!早知道你很狂,但没想到,竟这样狂得没边,一点点‘施压’也受不了。究竟是没有接受过磋磨,还是被磋磨得太过锋利了呢?”
任平生笑着喝了两口浊酒,“过刚易折啊,少年。”
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,起码,面对李停云似有若无的“境界压制”,他的反应跟所有人都大为不同,神态自若,举动如常,谈何失色?
分明一点也不受影响。
两相比较之下,反而衬得李停云像个毛头小子,跃跃欲试,心浮气躁。
确实是这样的,太极殿殿主,在任老前辈面前,就是个毛头小子,黄毛未落,乳臭未干。
虽然“后生可畏”,但一个快要经历仙劫的人,还有什么能让他畏惧的?
任平生一语中的:“看得出,你心性极端,激烈偏执,日后怕是走不长远。”
李停云不以为然:“有些话我已经听腻了,不管是骂人的,还是劝人的,都不必再说。”
“不,我不骂你,也不劝你。我只是在你身上,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。”
“……谁?”
“我自己。”
“难道任宗主曾经瞒天过海,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跟我一样十恶不赦,天诛地灭?”
“那倒没有。但我曾经跟你一样,执迷不悟,锋芒毕露,天大地大我最大,天王老子我也不怕,却没想到有朝一日……”
“有朝一日?”
“不小心沾染上了此生最大的因果债。”
“那你还清了吗?”
“已经还不清了。”
任平生一边喝酒,一边感慨,“当我意识到无法填还因果的那一刻,就已经知道自己会是怎样的结局。”
李停云问:“你沾染的因果是什么?”
任平生没有直接回答,“大道三千,你猜我修的哪一条?”
李停云说:“人人皆知,任宗主修的是苍生道。”
任平生笑说:“对,苍生道。但六百年前捅穿地狱的那一剑,却是在为祸苍生。”
“没有办法补救?”
“有。”
“那为什么不去做?”
“……”
任平生还是没有直接回答,“修补地狱最好的材料,你知道是什么?”
李停云说:“当然是原材料,地祖女娲从乾坤鼎中炼出的五色石。”
任平生:“这玩意儿在下界找不到。但我知道还有替代品。”
李停云:“……我好像猜到你要说什么了。”
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。
“是吗?那你真是聪明极了。我云游四海,访遍人间,终于在昆仑山巅,找到一块天生地长的玉胎……”
“它仿佛一直就在那里,等着我出现,带它去完成它应有的使命。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么欣喜,以为这是上天的眷顾,但没想到,是老天爷给的考验。”
任平生倒了倒酒坛子,一滴也没有了,只好放弃,“我第一眼见到玉胎时是怎样的欣喜若狂,在它突然生出灵智时,就是怎样的失望透顶。”
“我真后悔自己动作太慢,怎么没早点把它填进地狱,偏偏叫它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,生出一缕灵智,变成一个会跑会动、会哭会笑的小孩子。”
“如你所见,这个小孩子后来成了我的关门弟子,就是你口中那个‘言念君子,温其如玉,惊才风逸,世无其二’……那个好得不得了的人。”
李停云抽回自己紧握成拳的双手,放在桌子底下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、神色看起来不那么异常,“最初他只有一缕灵智而已,你完全有机会掐灭它,但你并没有这么做,为什么?”
“因为这块小石头,让我想到了我的大徒弟,哎,我家老大是根草,一根杂草……”任平生脸上表情十分复杂:“总而言之,我也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心思,也许是想弥补从前的遗憾,也许只是看中他天生一副好根骨。”
“没想到啊,他一块石头,骨子里竟是那样的悲悯,坚韧,温和良善,本性就是个重感情的,有时甚至还会……多愁善感。他是个难得的好孩子,我也实在舍不得。”
李停云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:“但你让他修无情道。据我所知,最适合修无情道的,是历经红尘、看开看淡、狠心绝情之人,可你让一块什么都不懂的石头,从一开始就修无情道……”
“此道要求摒弃七情六欲,我真的很好奇,他知道什么是‘七情六欲’吗?你从来就没有把他这块石头当作人来看,也不想他成为一个真正的‘人’,所以才让他修无情道,对不对?”
“你还是只想让他为你填还业障,了却因果,所以你把他养大,你收他为徒,你对他恩重如山!养育之情、授业之德,他将来如何能不报?!”
“如果说毁坏轮回秩序,是你最大的因果,那么为你堕入地狱,就是他最大的因果——我就问一句话,这些,梅时雨究竟知不知情?!”
他还是没能忍住,站起来把桌子给掀飞了。
所幸没有毁掉整座屋子,这是他最大的克制。
任平生坐在光秃秃一条板凳上。
“嘶”了一声,抬头看他,“不是我说……小伙子,你是不是太激动了?”
是的,李停云太激动了,激动到有什么东西从他胸前掉出来,他都没反应。
任平生一眼就看到了。
眼疾手快,俯身,捡起。
新京报上赫然是他小徒弟栩栩如生的肖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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